一塊寬敞的平壩上，零散地停放著幾架肢體破碎的戰(zhàn)斗機。突然，從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，抬頭一看，那是日本人的轟炸機，壩上的工人如同逃難似的，東躲西藏。等轟炸機從頭上飛過后，工人們才返回壩上，繼續(xù)修飛機。這是真實的一幕。



　　9月2日，“人間正道是滄桑”大型報道組記者幾經(jīng)周折找到曾在那個壩上修飛機的一名工人師傅，他叫李尚武，今年88歲。老人是中國第一批空軍，一生翱翔藍天，幾次在萬米高空上死里逃生。他見證了中國航空事業(yè)60年的變遷，新中國成立之初，飛機起飛靠車拉，降落時靠人拉。如今航空技術(shù)突飛猛進，現(xiàn)在的飛機全是采用自動化裝置。



　　老人與飛機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，每次站在窗前，只要聽見飛機的聲音，他就可辨別出飛機的類型。如今，李家已經(jīng)四世同堂，老人桃李滿天下。提起飛機，他仿佛又回到了過去，回到了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。



　　與飛機相識



　　修戰(zhàn)機的他仰慕藍天英雄



　　每次飛機起飛時，要用汽車來拉;每次飛機降落時，幾根繩子拴在螺旋槳上，使用人力拉停在地面上。



　　2日下午4時，成都市雙林路。坐在李尚武的家里，有一種特別的感受。在他家的墻壁上、書桌上，隨處可見60年前的老照片，一些關(guān)于抗戰(zhàn)時期的歷史書籍。老人個子不高，戴著眼鏡，穿著藏藍色褲子，那是一件老軍服。與他并肩坐在一起的是他的老伴周蕊萍，比他小5歲。



　　老人祖籍云南大理鄧川。當時，他父親是一名國民革命軍。1937年夏天的一個下午，一名地下黨身負重傷，為逃避敵人的追殺，跑到李尚武家躲藏了起來。后來，因為國民革命軍查證，李尚武的父親曾救過地下黨，因此受到牽連，離開部隊回到家中。他父親當起了一名石匠，與其他工友一起，每天忙于打石頭，建機場。



　　1939年，剛從昆華中學畢業(yè)的李尚武報考了航機修理班。當年報考的有1000多人，最后只錄取了80多人。“我英語非常好，文化分考了第一。”航機修理班按要求是讀5年，但在戰(zhàn)爭時期，學期被壓縮到2年。畢業(yè)后，李尚武被分配到昆明第十飛機修理廠，專門修理戰(zhàn)機。當時，每天都要聽到好幾次防空警報聲，聽得人膽戰(zhàn)心驚。同時通訊也不暢，一些信息傳達還靠最原始的辦法“人傳人”。每次飛機起飛時，要用汽車來拉;每次飛機在機場降落時，幾根繩子拴在螺旋槳上，使用人力拉停在地面上。



　　1938年，日本的9架飛機在昆明上空，集體炮轟城區(qū)。緊急關(guān)頭，在組織安排下，有人操作一架由蘇聯(lián)支援的戰(zhàn)斗機翱翔藍天，與敵機對抗，摧毀了一架日本戰(zhàn)斗機。1942年12月26日，日軍大批轟炸機突襲云南驛。莫尼中尉和戰(zhàn)友駕機迎擊，莫尼擊落一架敵機后，又英勇地撞向另一架日機。他的飛機不幸起火，急速向祥云縣城墜去。在生死關(guān)頭，莫尼為了不讓飛機墜向人口密集的縣城，強行飛離祥云。他因此失去跳傘的良機，造成重傷。云南名醫(yī)董濟元用最好的藥品搶救莫尼，但因傷勢過重，還是犧牲了。從那以后，李尚武敬佩那些空中英雄，心中萌發(fā)一個念頭，決定在航空技術(shù)方面有所突破。



　　與飛機結(jié)緣



　　飛機上的他果斷排除險情



　　出現(xiàn)故障是因為飛機飛得太高，使用的油都凝固了。“下降！”他命令道，當飛機降到海拔15000米時，飛機一切恢復(fù)正常。



　　1944年后，隨著援華美軍的戰(zhàn)斗機大量進入國內(nèi)，李尚武所在的飛機修理中心同時擔負著美國戰(zhàn)機的修理任務(wù)。“當時日本人常常來轟炸我們的修理中心，有時連警報都來不及發(fā)，飛機上的人還跟發(fā)警報的人招手，就那么猖狂。當時，機場平均每5分鐘就會有飛機起降，飛機的返修率也很高，尤其是戰(zhàn)斗機打得激烈時，飛機被打得亂七八糟，得用汽車拉進來搶修。”



　　漸漸地，來自蘇聯(lián)、法國、英國等同盟國的飛機飛到中國，降落在巫家壩機場上。雖然國內(nèi)航空技術(shù)不行，但可以學習國外技術(shù)。對美機的修理通常要查閱很多外文資料才能完成，“雖然當時中心還有武漢等大學的畢業(yè)生，但能做外文資料翻譯的人不多，所以遇到美機的修理少不了我。”李老自豪地說，還可從說明書上學到一些知識。1948年，因工廠要搬遷到杭州，李尚武不愿離開，便留在昆明自主謀生。





　　李尚武的兒子李政華今年60歲了，在他出生之前，家里已有兩個雙胞胎姐姐，爺爺奶奶也跟他們在一起。他記得，那時父親靠做小本生意來養(yǎng)活一家，日子過得十分艱難。1949年，原工廠地下黨組織領(lǐng)導(dǎo)人郭佩珊找到李尚武，以組織的名義介紹他到昆明機場工作，參加保衛(wèi)昆明之戰(zhàn)。1949年2月，李尚武正式成為中國第一批空軍中的一員，部隊編制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2733部隊13師37團3大隊。在昆明機場工作之后，李尚武每月有90多塊錢的工資，足夠養(yǎng)活一家人了。但他要求子女從小要節(jié)約，吃飯擔心浪費，都是把菜飯分開，每人一份。



　　1954年的一天，李尚武所在的6114機組成員根據(jù)組織安排，開著一架C-46的運輸機在北京上空試航。飛行途中，飛機突然失靈，嚇得駕駛室和副駕駛上的兩名搭檔一身冷汗。李尚武沉著穩(wěn)定，抓緊時間搶修故障。他通過機艙里的儀表發(fā)現(xiàn)，飛機所處位置的氣溫是零下56℃，高度20000多米。他果斷作出判斷，出現(xiàn)故障是因為飛機飛得太高，使用的油都凝固了。此時，飛機撞在冰塊上，發(fā)出“嘭嘭”聲，十分恐怖。“下降！”他命令道，駕駛員立即執(zhí)行，當飛機降到海拔15000米時，飛機一切恢復(fù)正常。這是他在空中遭遇的第一次險情，標志著C-46運輸機試航成功。



　　他們還擔任著接送中央首長的任務(wù)。在老人的記憶里，毛主席、劉伯承、鄧小平等人都曾坐過他的飛機。“我主要是利用技術(shù)，配合飛行員安全駕駛。”有一次，飛機進西藏，經(jīng)過二郎山口時，飛機還未到山口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儀表指示不正常，形成單發(fā)動機作業(yè)，經(jīng)常使用的氧氣面罩也失靈。在那種環(huán)境下，時刻可能出現(xiàn)機毀人亡。李尚武立刻對癥下藥，要求立刻返航。



　　這次算是死里逃生，但類似的事故還很多。他說，國內(nèi)的航空技術(shù)在進步，但“健康”的飛機并不多。一部分飛機是扣留國民黨的、一部分是蘇聯(lián)支援的，飛行員也是國民黨部隊人員，以前的飛機也不能在空中開門。李尚武憑多年工作經(jīng)驗，利用中國人開老鋪面的方法，將C-46運輸機改成可空中開門，改裝后既安全又省油。



　　李尚武50歲那年，他因支援云南“三線建設(shè)”，被安排到紅星機械廠工作，之后又調(diào)到昆明市機械局下屬水泵廠工作，直到退休。



　　與飛機相知



　　88歲的他聞聲識別機型



　　老人對飛機情有獨鐘，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飛機類型。他還有個習慣，說話時經(jīng)常愛做飛機翱翔的動作。



　　事業(yè)上，他翱翔藍天幾十年;生活上，他也是幸福的，家有7個子女，如今最大的64歲，最小的48歲，四世同堂共33人。在他的影響下，子女個個事業(yè)有成，卻沒有從事航空技術(shù)的。李老解釋說，當時子女們都下鄉(xiāng)當知青去了，而且當空軍并不容易，一般人都吃不下這個苦，因為在飛機上嘔吐得很兇，連苦膽水都要吐出來。



　　李尚武因為工作需要，經(jīng)常在全國各地奔波，年幼的李政華也隨父親一起生活。李政華在開封讀的小學，三年級時隨父親來到成都。1969年，年輕的李政華來到渡口市（現(xiàn)攀枝花市）仁和區(qū)當知青，一干就是3年。1971年，李政華通過內(nèi)部招工回到父親曾工作過的南光機械廠。當過電制工，做過庫房管理和會計，直到1994年被提為中干。李政華說，父親對他最大的影響就是教他工作要認真，要有始有終。李政華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勤勤懇懇干了38年，直到今年退休。



　　李政華的兒子李瑞30歲了，是成都一所職業(yè)中學的老師。他的兒媳婦已懷孕7個月，現(xiàn)在一家人都盼著這個第四代孩子的誕生。老人最大的曾孫都8歲了。李尚武至今仍保持著游泳的習慣，還經(jīng)常騎自行車出行。他愛笑，他說自己有個心愿，就是將自己的人生寫出來。



　　采訪快結(jié)束時，電視里出現(xiàn)了一架飛機。老人像個孩子似的，高興得跳起來，他說自己對飛機情有獨鐘，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飛機類型。他還有個習慣，說話時經(jīng)常愛做一個動作，飛機翱翔的動作。因為這個飛翔的動作永遠定格在他的記憶里。